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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,茶館裏已然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了。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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瑞豐忽悠一番,雷聲大雨點小的又作罷了。”

“別擔心,我混了這麽久的京城,別的不敢說,喊十幾二十個江湖兄弟來撐場面還是不難的,明天若有農戶來兌糧,我就讓他們在邊上幫腔起哄,就算要把瑞豐的門板兒給拆了,也要叫他們開倉兌糧!”

秦深眉眼彎彎,添了幾分笑意:

“看來這番薯粥沒白燒給你吃!關鍵時候,你也算個幫手!”

霭宋揚眉一笑,只是笑容略帶苦澀:

“你需要我的時候,我何時不在?”

秦深對上了他難得認真的眸子,有些尷尬的別過了眼兒,清了清嗓子,將話茬到了別處:

“明個兒若鬧起了事,怕官府拿人,我得先和京兆府衙門打個招呼。”

“恩。”

倆人心知肚明,自是不必說破了。

霭宋端著空碗站了起來,撣了撣袍子上的浮灰,他不甚在意道:

“成了,時間不早,我送你回府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秦深彎腰提起了風燈,正準備去拔院子的門栓——

誰料霭宋在她身後喚了一聲:

“如果我說,過了這陣子,我就要離開了呢?”

秦深開門的手一頓,下意識扭身回去對上了他的目光,她雙唇翕動,不知該留還是該別。

霭宋釋然一笑,桃花眸光流轉,笑容透著三分痞勁兒:

“自然是誆你的~”

看著她松了口氣,霭宋上前接過她手中的風燈,推門提步出去了。

一路上兩人緘默無言,腳步趵趵之音,也被無聲的月光漸漸掩在秋風夜中。

0353收服

天還沒亮透,住在會館裏的一家三口就與秦深辭別了。

他們吃得腹飽,帶著一大袋糧米高興地歸家去了。

又是一日施粥救濟,幫忙的夥計從倉庫背出糧米,竈房開始支鍋起竈,不等第一鍋粥搬出來,粥棚外已排起了長長的隊伍。

大夥井然有序,不慌不搶,端著碗還有說有笑的。

有人還猜著今天煮得是啥粥,聞著味道像是薏米粥,也有人覺得不像,看鍋裏的米是蚊子心米,細長米粒兩頭尖,大約是稻米粥。

秦深感懷道:不像是賑災救濟的,倒像是集體公社那會兒,大夥兒下了工來吃大鍋飯。

忙過中午飯口時分,北行匆匆來尋秦深。

“你猜的真準,城郊象巖村浩浩蕩蕩來了一幫農戶,他們扛著鋤頭,揮著鐮刀,現下正逼著要瑞豐開倉兌糧!”

秦深點點頭,立即道:

“按照咱麽昨天說好的,你帶人過去幫忙,我馬上去一趟京兆府衙!”

“好!”

北行與她分作兩頭,一個去東城,一個去北城。

秦深以溫瑯瑯的名義,請來了京兆府尹錢有龍,兩人一道兒從小門進了瑞豐糧行。

打眼一瞧,便見莫三正焦頭爛額的在院中踱步。

他時不時撓著頭,見到錢有龍來了,臉色陡變,一聳身躥了上來,握上他的手跪下就哭哭啼啼,像個娘們一樣道:

“錢大人,求你救救我啊,外頭那起子刁民是想把我的糧行給砸了吶!”

“莫會長,不是本官說你,這事確實是你做的不地道哇,大戶人家的糧票你盡數給兌了,就欺負百姓無權無勢,可一旦激怒了他們,揭竿而起,這事兒要捅了天兒,就連本官也鎮不住啊,”

錢有龍一副痛心疾首,愛莫能助的表情。

莫三是個老油勺兒,哪能這般就被唬住。他雙手抱拳,深彎腰做了個長揖,一再懇切道:

“小農戶手無寸鐵的,只要大人一聲令下,叫衙差們嚇唬嚇唬,鎖上一二鬧事的頭子,不過烏合之眾,想必也就散去了!不是我不肯兌糧,是這個口子萬不得開,現下糧行存糧無幾,即便是三兩三拿白銀買,恐也支持不了久哩!我哪敢再與糧票相兌喲!”

秦深面色冷峻,淡淡勸了一聲:

“莫會長高瞻遠矚,當時發放糧票時,豈會不知倉儲餘糧幾何?即便巴望著漕糧北上,也得自己提防個心眼才是,怎麽別人攛掇幾句,為掙些金銀,連整個家底都豁出去不要了?時至今日,您不該問府尹大人求助,而是得去求求當初攛掇之人,怎麽瞞著漕糧的消息沒說,任由您成了眾矢之的,群起而攻之的炮灰了?”

莫三聽這話,臉上一陣青一陣白。

他緊繃著臉,上下打量了秦深一番,心下暗道:好厲害,竟什麽都知道?

確實,超額發放糧票,本就是內務府私下的授意,原是想借炒糧之勢發一筆橫財,卻不想太後竟瞞下了漕糧出事的消息,利用他不算,還妄想過河拆橋。

現在瑞豐糧行就是一個空架子,根本沒有能力兌換發售出去的糧票!

隨著群情日漸激憤,他覺得自己的死期越來越近了。

錢有龍見秦深唱了白臉,態度強硬,咄咄逼人——

再見莫三神情松動,顯然內心糾結萬分,他便趁機出來唱紅臉。

拍上莫三的肩膀,錢有龍溫和道:

“現下你也沒了路子,硬挺也不是好法子,就算你能撐過這幾日,一旦邸報下發,饑民大亂,第一個砸的就是你瑞豐糧行!當然啦,本官恐也難獨善其身,烏紗帽不保,陪你去死——真正坐享其成的是誰,想來你也門清兒,何苦折了自家基業,去便宜了他人?”

秦深見莫三沈默不語,便知收服有戲。

錢有龍繼續道:

“一旦你瑞豐倒臺,京城誰有糧誰就是掌權人,別說你淪為走狗,便是我這的京兆府衙也得杵窩子,仰人鼻息求人低價散糧,這等場面你可願意瞧見?”

莫三咬了咬牙,一拳砸在自己手板心,恨聲道:

“得了錢大人,我曉得你的來意了,您就說罷該怎麽辦,只要能保下我瑞豐這塊牌子,我都聽您的!”

“好!”

錢有龍哈哈大笑,一掌拍在了他肩頭:

“把所有糧食集中起來,你以糧食會長的身份,與外頭的村民保證,只說漕糧被劫是謠言,明個兒漕船便能抵達京城碼頭,瑞豐開倉兌糧!”

莫三大吃一驚,漕糧被劫是板上釘釘的事兒,這麽幹,豈不是死得更快些麽?

但見錢有龍胸有成竹,邊上的俏麗女子也眸色篤定,莫三話已出口,便沒處反悔了。

他只能盯著頭皮硬上,只求老天保佑,叫他平安渡劫吧!

秦深從後堂出來,恰好遇上鋪子夥計啞著嗓子與鬧事的農戶解釋。

他拔聲,大聲喊話:

“漕船便到碼頭了,到時候咱們糧行必定兌糧!”

可大夥並不相信,只喊打喊砸,必要今日兌才肯走。

直到秦深站了出來,替瑞豐做下擔保,眾人的怒火才一點點平息了下來。

大夥兒不認得莫三,卻大多認識在寒門會館救濟施粥的女菩薩。

村子裏小寶一家便誇她是天上有,地上無的大好人,她既然這麽說了,便再姑且信上一次罷。

約好明日來碼頭兌糧,若食言,必一把火燒了瑞豐!

等農戶鄉民們散去,這個消息沸沸揚揚在京州城裏傳開了。

大夥兒歡呼雀躍,喜極而泣,紛紛翻找出攢下的糧票,打算明日上碼頭排隊去。

站在瑞豐糧行門前,秦深擡頭看了看西沈的日頭,心弦擰得緊緊的。

還有一日,衛槐君,你能趕得及回來麽?

翌日,碼頭大霧。

灰蒙蒙的河面上難以視物。

眺目遠看,大約只能瞧清個十來丈遠,不知道晌午間這霧可否退去。

秦深一身杏色對襟襖裙,緞色芙蓉鞋面兒,她將粥棚的事全權托付給北行和蓉娘,自己隨著兌糧的人群,湧到了碼頭處。

她打眼看去,碼頭上已擠滿了饑民,熙熙攘攘,人頭攢動。

大夥兒一窩蜂圍堵在碼頭倉庫的門口,等著瑞豐糧行出來兌糧。

晌午辰時三刻,瑞豐的莫三總算來了,他遲登著打開了倉庫的銅鎖,由夥計搬出一張長條案,擺開了記賬算糧的架勢——

人群不由自主往前湧去。

大夥兒探頭探腦,萬萬不肯叫自己落後一步,生怕排得晚了吃虧去。

沒一會兒,京兆府衙門的差役到了,他們領了錢有龍的令箭,來碼頭護瑞豐兌糧安全。

衙差紛紛抽出寒刀,大聲勒令饑民排好隊,嚴防宵小匪類、鬧事地痞,趁亂恣意誅求,肆行攘奪。

這時候,錢有龍和莫三同時登上了碼頭高臺,他對著下面眾人拔聲道:

“這段時間,不知道哪裏起的謠言!滿口胡沁的鬼話兒,楞是把湖廣漕船咒了個底掉兒,叫這糧市這價兒見天漲著!你們親眼見著了?還是瞅見內閣的邸報了?聽風就是雨,現在這行情,就是你們自己作出來的!炒,炒你姥姥的糧票,把自個兒炒成糊家雀兒,活該!”

錢有龍不打官腔,反倒是用土話,狠狠將眾人罵了一通,直罵到人心裏去。

莫三有些尷尬,方才一通話,似乎也把他給罵進去了,可這會子只能賠著笑。

“大人,小民們知道錯了,實在是吃不上飯慌了神,要是糧船真到不了京城,咱們小老板姓可咋整!”下頭有膽子大的,大聲回答。

“放屁,誰說糧船到不了?今兒就到!現在馬上開倉兌糧,有多少兌多少,鄉親父老大可放心,這糧價馬上就降!”

說罷,錢有龍拐了一記手肘子給莫三。

莫三哭喪著臉,心中實在沒底,但趕鴨子上架,只好揮手示意:

“來啊,開倉!兌糧!”

0354東風送糧

比起前頭的熱火朝天,倉庫後頭的茶棚顯得很是冷情。

但這只是表象罷了。

焦躁不斷的秦深,只能靠一杯杯灌著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——現在她除了等,再沒有別的法子。

謀事雖在人,成事卻在天。

錢有龍拉著莫三一道來喝茶,桌面上擺著算盤和賬簿,上面記著倉庫裏的餘糧和現在市面上的糧價。

從三兩三回落到了三兩一,糧價開始降了!

“夫人,您說這幕後之人能忍到什麽時候?”

錢有龍心下惴惴,若不是選擇依附丞相終南,憑他的膽量,如何敢得罪宮裏的那位?

他甚至不敢直呼她的姓名,只能稱她為幕後之人。

“漕船的事兒哄哄饑民便罷,廖梳杏心裏門清兒,曉得是你我之計,怎肯輕易就範?她會硬挺著不說,甚是還會來添一把火的!”

秦深從沒把她當盤菜兒,也並不忌諱將她的名字掛在嘴邊。

“她地方還有糧票?”

莫三很吃驚,生怕從內務府砸來一堆票兒,那是多少餘糧也不夠兌換的了。

秦深搖搖頭:

“不會,她的糧票早就出手了,除非她肯花真金白銀來買糧,逼你空倉倒臺。”

錢有龍臉色沈了下來,顯然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,接話道:

“如果我是她,我會等糧價再降一些後出手,比如二兩九的時候!既為自己省了成本,也不會讓糧價走得太低,砸了她自己囤下的生意。”

這時候,一個衙差挎著腰際的刀,踩著皂靴噔噔跑來,他喘氣說道:

“大人!糧價到三兩了!但是內務府派人來買糧,一張口就要五千石!”

秦深瞬間從馬劄上站了起來,心中驚道:

廖梳杏,你好大的手筆!

秦深快步到倉庫外,見果然是內務府的內官過來買糧,甚至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老熟人——暮雨身邊的阿碧。

見瑞豐的夥計為難的要吃桌子,秦深立即道:

“沒事,兌給她!”

夥計楞怔眼,曉得這位夫人現在與東家是一條船上的,她的意思也就是莫三的意思,可、可倉庫裏現下哪有足五千石賣?

“夫人,你還不知道麽,咱們倉庫裏——”

秦深見他要自個兒拆臺,忙斥住了他,笑道:

“不就是陳糧麽,有什麽大不了的,也許宮裏的主子就愛吃陳米呢?你按照三兩市價兒收錢,快些放糧!真是沒眼力介兒的,還是糧行的掌櫃,區區五千石的手筆就把你嚇懵了?回頭湖廣的糧食到了,這糧價還得掉哩,不趁著現在三兩,狠狠賺上一筆?”

秦深斜睨了他一眼,面上端得一副戲虐打趣的樣兒,顯得十分輕松。

“都說無商不奸,瑞豐做生意,可真實誠呢!”

“哈哈哈哈。”

圍觀的鄉民百姓爆出一陣哄笑,他們本還心下存疑,但見瑞豐如此痛快答應賣糧,五千石都輕松得很,想來漕糧被劫果真是謠傳了!

阿碧見秦深在碼頭,便知太後為何差遣她隨內務府同來了。

她也不心急,大大方方的付清了銀票,等著開倉搬糧。

出宮的時候她記得太後交代過,憑碼頭的溫瑯瑯說出朵花來,那倉庫也是萬沒有五千石的糧食的。

所以,只管付錢搬糧,等瑞豐的臺面倒了,打得是他們的臉!

柵門大開,秦深特意選了幾個瘦棱棱的力巴去扛米包,盡可能拖延時間。

阿碧也不催促,她眸中含了譏諷之意,等著看丞相夫人要怎麽把大戲唱下去。

“二千五百石出倉!”

瑞豐夥計拔聲喊著,在賬目上用筆勾畫著。

他臉上一副急得要哭的表情,踱步到秦深身邊,小聲問:

“糧倉空了!咋辦吶,這是要出大事啦!”

秦深聞言擰了眉,看著阿碧一副得意洋洋,志在必得的表情,心裏開始泛起一絲慌亂:

“再等等,再等等……”

可究竟等到什麽時候去,她自己心中也沒底。

河道上的霧被黃昏的薄霭代替,一抹夕陽掛在天邊,河邊上空蕩蕩的,連一艘小軻都沒有。

一群群暮鴉馱著日色飛回,明亮的澄空與薄冥夜色在水天交界處過渡著,暗示著寂寞的長夜便要來了。

秦深站在埠頭處遠望,河風大起,吹得她衣袂獵獵作響。

阿碧踱步到她身邊,笑意泠泠:

“夫人,恕奴婢多嘴,註定是一敗塗地的,你又何苦強撐?呵,我要是你,不如從這裏跳下去一了百了。”

秦深沈默著,她寧願聽疾風呼號,也不願搭理阿碧的挑釁。

河畔幾棵樹木伸展赤裸的枝條向冥森地遠方。

直到一面逆風迎展的帆旗浮出水天一線,秦深的心瞬間沸騰了起來!

“漕幫!漕幫的糧船,今年的漕糧到啦!漕糧到啦!”

碼頭上亦有人看到了隱在薄霭中的糧船,跳了出來指著遠方,狂喜不已。

“不可能!不可能,糧船明明——是你動了什麽手腳?假的,一定是假的,你們別聽她的,那是假的,糧船已經葬身大海了,決計到不了京城!”

阿碧面上俱是驚恐之色,她對廖梳杏的話深信不疑,自然篤定糧船已沈,眼前的一切都是秦深的鬼魅伎倆!

她朝著人群大聲嚷著,但饑民非但不聽,謾罵聲反而向潮水一般湧去。

若不是看她是個嬌弱女子,早有人上來揮老拳了!

秦深爭執的喧闐聲拋在身後,她眼中只有立在糧船上那抹無雙身姿。

孑然一身,衣袂逆風而揚。

衛槐君負手立在船頭,身後是一列並行的漕糧船。

船隊破浪逆行,東風扶搖,滿載著童州城百姓的希望,一點點靠近著埠頭。

“是丞相!是丞相!”

人群中也有人認出了他,拔聲高喊著,登時引起了一片沸騰歡呼之聲。

錢有龍松了口氣,拊掌大笑。

他見糧船吃水的深度,感慨自己沒有站錯隊,跟著丞相終南一定是仕途上最正確的決定了。

“哈哈,有了這些糧,就能救回瑞豐糧行了!下官派出去的買糧隊過幾日也會到,兩下對接,京城糧食危機便可順利熬過去了!”

秦深聞言,心中欣喜不已。

在碼頭眾人的歡呼聲中,漕船一艘艘駛進了埠頭。

0355碼頭決戰

船上的漕丁拋繩下錨,鋪下木頭踏板——

衛槐君負手邁步,第一個從船上走了下來。

他徑自走到秦深跟前,風塵疲憊難掩他沈靜的眸光,啟唇開口,音色沈沈:

“我回來了,你一切可好?”

“恩,萬事俱備,只欠你的這一陣東風了。”

秦深眸色豁然,心口處暖暖的,幾番托付信任都是值得的。

“胭脂呢?”

“在農家院呢,她會開口發音了,阿八阿八的。”

提及女兒,秦深眼中泛起了溫柔之意。

衛槐君正要去拉她的手,這時候,錢有龍很不識相的站到了兩人中間,他笑得沒臉沒皮的,打哈哈道:

“哈、哈、哈,丞相辛苦了!風月之事,咱們晚點再說?先做正事吧,你看這還有一大摞的人等著兌糧呢,哈、哈、哈。”

秦深難得老臉一紅,低頭盯著鞋板面的芙蓉繡樣兒看,銀牙一咬,諷刺道:

“錢大人這是叫痰給卡了?”

“哈哈哈,下官一把年紀啦,一緊張就容易咯痰,哈、哈、哈。”

錢有龍是鄉野裏升任的京官兒,也不是什麽進士出身,算吏不算官,沒什麽迂腐的官腔。

衛槐君冷笑一聲:

“既是如此,等這遭事情過去了,我一定替錢大人尋幾房美妾,專門治你這咯痰的毛病。”

錢有龍嚇得忙擺手:

“不可不可,我家夫人是大醋缸,萬不敢的!丞相饒命,休要再提呀!”

衛槐君與秦深對視一笑,心弦松了下來。

這廂輕松快語,打趣調侃,那邊阿碧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

她薄唇緊咬,看丞相帶著糧船回來了,憑自己微賤的身份,大抵是掀不起什麽風浪,沒有什麽用處了。

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後的內務府內官——

內官心裏也沒什麽底氣,但出了宮,端得就是皇太後的顏面,若辦不好差事,回去也是要掉腦袋的,他索性也豁出去了,跟莫三叫上板兒:

“還有兩千百石糧米,快些與我搬走,耽誤了內務府的差事,誰來擔責?”

“給給,不就兩千石麽,漕船到了,莫說是兩千石,兩萬石你若要買,我也給的出!

莫三見衛槐君像天兵天將般送來了生的希望,他樂得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兒,對於眾人兌糧的要求,都是有求必應的。

衛槐君將一切看在眼中,他攬上秦深的肩膀,俯身在她耳邊淺淺說了幾句。

秦深的神情瞬間就變了!

什麽?他,他只在漕幫籌到了五千石?

那麽這些糧船隊是……

衛槐君抿著笑,態度隨意,只用唇語念出兩個字:

“泥巴。”

……

只有最前頭的那艘糧船上是借來的五千石糧米,後面所有的漕船上裝的都是濕漉漉的泥巴。

衛槐君就是為了挖這些泥巴,故而耽擱了些時辰,沒有在約定好的晌午時分趕到碼頭。

秦深心裏原本松弛下來的弦,瞬間又繃了起來,她扯了扯他的寬袖,小聲道:

“五千石能撐多久,錢有龍的買糧隊可還要好幾天才到啊!一旦明天邸報下派,若沒充足的糧食,該亂的照樣會亂!瑞豐已經空倉啦,就是內務府的那兩千石,還是欠著的,只等你來救場呢!”

相比較秦深,衛槐君則一點也不慌亂,反而很享受她這副緊張的模樣兒。

她的依賴她的信任,讓他覺得很是受用。

擡起修長的手指,輕刮了下她的鼻尖,他聲如玉振:

“一切有我在,你怕什麽?我若沒有萬全之策,費那麽大勁兒去挖泥巴做甚麽?”

秦深絞盡腦汁,也沒想出衛槐君留了什麽後招!

追問了好幾遍,他都笑而不語,只說等著看便是。

她心裏發急,卻也只好跟著他的腳步,往倉庫邊的提糧櫃臺走去。

……

瑞豐的夥計忙得昏天暗地,一面給普通百姓兌散糧,一面上漕船搬米袋下來,去填內務府要的三千石糧食。

“糧價跌了!糧價只要二兩八啦!”

漕幫的糧船一進碼頭,市價就從三兩跌到了二兩八。

阿碧要的這三千石糧食,就這麽一會兒功夫,凈虧六百兩銀子!

看著從糧船上源源不斷搬下的米包,大夥的信心都回來了!

兌糧的人不擠也不急,開始閑話家常,嘮嗑說笑,心裏都高興極了,總歸能吃得上飯,不會叫家裏的婆娘和娃娃再餓著肚皮,沒米下鍋。

“又跌了,二兩七了!”

“二兩六,只要二兩六了!”

阿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不等她派人回宮請示廖梳杏,那始作俑者已經按耐不住,不請自來了!

一頂四人小轎悄無聲息地擡到了碼頭,廖梳杏由暮雨攙扶著,壓轎步出。

鸞鳳淩雲髻上一支鳳尾的掐絲金簪,廖梳杏芙蓉面兒上表情淡漠,一身藕色錦衣,持得是貴氣威儀的端莊姿態。

她誕下龍子後,這還是秦深頭回兒見她。

在她的身上,再也沒有從前鄉下丫頭的模樣,粉黛濃重,難掩她眉宇間戾氣算計。

沒有太後鹵簿儀駕開道,此番,她算是微服出巡的。

阿碧剛要跪下磕頭,就被邊上的暮雨呵斥住了,她一個眼神拋去,阿碧自然明白了過來。

廖梳杏掃了一眼衛槐君,抿著淡薄的笑,將目光落在了秦深的身上。

仇人見面,分外眼紅。

秦深可以確認,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是廖梳杏而不是霭淩風。

雖成了漢室最尊貴的女人,可廖梳杏眼中的怨毒不甘,半點也不曾變過——到底是婦人心思,若換了靈魂是霭淩風,他根本不屑看她一眼。

廖梳杏蓮步輕移,走到了秦深跟前,笑意淺淡,聲兒依舊似春風拂面般,柔聲細語:

“好久不見,也不曾來宮中坐坐,閑話家常?”

“你忙著下網,我忙著撈魚,彼此不得閑,哪有這個閑心?不過總歸是你開始慌了,生怕攢下的那些梯己銀子,就這麽打了水漂了?”

糧價開始跌,才過去這麽點時間,廖梳杏已損失了很多銀子。

秦深厚著臉皮,廖梳杏愈是親熱謙和,她便更加剌戾張狂。

廖梳杏不動聲色,既不會發怒,也不會反刺回去,她擡手理了理雲鬢邊被疾風吹亂的發絲,溫笑道:

“不勞你心疼,勝負未定,只勸你別高興的太早了。”

兩人退開一步,在外人眼中,只算是一番寒暄罷了。

隨後,廖梳杏走到莫三跟前,淡淡道:

“莫老板,我聽說漕船到岸了?”

莫三很詫異太後會親自過來,但也不敢暴露她的身份,只是躬身低頭,冷汗頻頻:

“是,您可以自己看,那一長溜兒的船,吃水都重得很,裏頭全是糧食哩!我勸您一聲,囤下的糧食還是早些出手吧,別等糧價降到了二兩,那就虧得慘啦!”

莫三雖怨廖梳杏過河拆橋,不顧他死活,但到底顧忌她的太後的身份,還是願意勸上一句。

廖梳杏聞言,看著停泊在碼頭便的漕船,她眼中陰鷙一閃而過,揚起一抹冷淡的笑意。

扭頭,對莫三道:

“莫老板說的話豈能有假?如此,那便再賣我一萬石的糧食吧!錢貨兩訖,概不拖欠。”

秦深心裏直打鼓,忙看向衛槐君——

船裏只有五千石,廖梳杏絕對是故意的!

衛槐君長身玉立,半點不慌張,只眺望江面,面上淡然閑適。

莫三聽了這話,長嘆一聲:

“是——來人,給這位、這位夫人結賬,一萬石糧米,按著現價折算,麻溜兒的!”

嘴上不說,莫三心裏還是挺開心的:

這太後傻了吧唧的,明知糧價在跌,還要花錢買上一萬石,這不是明擺著來送錢嘛?

一共兩萬六千兩白銀,廖梳杏揮手,自有內官擡著一箱箱元寶到莫三跟前。

她親自打開箱子,裏頭官鑄的銀元寶五十兩一個,看起來嶄新,是新澆的出爐銀。

白花花一列列整齊擺開,險些沒晃瞎了眾人的眼。

0356勝利

廖梳杏下血本了。

她不惜掏出自己全身家當做賭註,為了拿下這場博弈之局,奮力一搏!

朝局權柄在衛槐君手中,穩如泰山,堅如鋼板,她根本沒有機會撼動一二,眼瞅著他一手遮天,把持政務,為了皇上打算,她只有劍走偏鋒,從糧食入手。

她意圖操縱糧市,徹底攪亂京城人心,那時候誰有糧食,誰就有話語權!她才有資本和衛槐君談條件,為自己爭取一個垂簾聽政的機會!

可眼看著糧價維穩,她的一番心血就要白費,這叫她如何甘心?

……

廖梳杏不動聲色。

她在宮外有耳目,聽說湖廣的糧船竟然到碼頭了,原是一萬個不信,可她為人謹慎小心,幾番思量下還是親自來一趟碼頭。

待看過停泊的漕船後她心下嗤笑:過海的漕船和分舵漕船並不相同,只一眼,她就認準了,這是從江浦分舵借來的漕船!

滿打滿算,就算讓衛槐君籌來了糧食,也絕對不會超過一萬石!

現在看他使用拖延之計,便知自己所料無措,別看後頭的漕船吃水很重,指不定上頭裝得都是什麽東西!

偏頭,廖梳杏小聲與阿碧吩咐,叫她使喚兩個奴才去後頭的糧船上打探一番,看看裏面究竟裝了什麽!

阿碧得了命點頭應下,挑釁地看了一眼秦深,輕聲念了句:

“走著瞧,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……”

秦深見勢不對,忙要扭身跟去,卻被衛槐君一把拉住了——

他笑意寡淡,示意她再按捺一下。

他不是沒有看見廖梳杏眼中的決絕,卻依舊選擇沈下了心。

不急,他要的是一擊必殺,讓這個女人一敗塗地。

秦深感受到他寬大的手掌包裹著她的,尋著指縫,慢慢將手指都扣了進去,還不忘用拇指尖撓了撓她的手心。

瞪了他一眼,秦深小聲道:

“都什麽時候了!阿碧往後頭漕船去了,你不怕露餡吶!”

衛槐君暗嘆一聲:

“別慌,我故意的,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,不透點血腥味給她,她哪裏肯全力一搏?”

秦深一臉懵逼。

雖然知道他留了後手,可這般勾心鬥角,猜度人心,她的智商有點不夠用了。

擡眼看去,黃昏之下的河面上又起了薄霧。

糧船的輪廓在霧中陰測測的,隱去了幾分陰謀的味道。

半盞茶的功夫,阿碧滿臉興奮的回來了!

她附耳與廖梳杏說了幾句後,廖梳杏抿著了然的笑意,自信滿滿。

她扭頭看向莫三,催促道:

“我另出五萬兩銀票,速速放糧!”

一大摞銀票險些晃瞎了秦深的眼!真沒想到,原來廖梳杏這麽有錢!

才當太後多久,就斂了這麽多了?倒是比她開香湯池子、經營寒門會館來錢快多了。

只不過,這些銀子大約也是廖梳杏全部的積攢了吧?

衛槐君接過銀票,砸到莫三的臉上,淡然道:

“記賬,放糧!”

“誒誒!好嘞!”

莫三嘴巴快要咧到腦後,他點了十來個搬貨的力巴,讓他們上後頭糧船上扛糧米去,見河面霧中,難免抱怨一聲:

“這麽大霧,你們當心腳下,要敢滑跤灑了糧包,我要你們的命哩!”

把銀箱和銀票都收了起來,衛槐君拉著秦深的手,怎麽也不肯松開。

他上茶寮坐下,煮茶燙盞,十分閑適。

沒一會兒,力巴們肩頭扛著三五米袋,吃力地從大霧中走出,踱到了廖梳杏跟前。

“等一下!”

她冷冷的出聲,呵停了扛米的力巴。

從發髻上拔出金簪,廖梳杏斜睨了一眼衛槐君後,猛地向力巴紮了過去!

力巴嚇得半死,往後退了一步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心跳未定,力巴迅速擡眼看去,見廖梳杏攥著金簪,捅進了米袋中,只聽劃拉一聲,便割破了麻布袋身!

白花花的大米,像洩閘的洪水一般,灑了一地。

不可能,怎麽可能?還都不是陳糧,竟是新糧?

廖梳杏握在金簪上的手一頓,立刻將冰冷的目光投向阿碧——

阿碧也傻眼了,她明明看到糧船上都是沙包袋,都是泥巴啊!

怎麽、怎麽擡出來就變成米糧了?見鬼了麽!

秦深又驚又喜,她回握衛槐君的手,這才發現方才自己太過緊張,掌心出了一層黏糊糊的薄汗。

想要抽離,卻又讓他逮了回去,衛槐君絲毫不介意,他淡笑道:

“看吧,現在才是收網的時候。”

說罷,他站起來身,對廖梳杏道:

“都是湖廣今年的新糧,與你在內務府囤得陳糧,差距甚遠?不過……可能與你在桃林囤的有些相近?”

此言一出,廖梳杏渾身一震,露出了驚慌的神色。

衛槐君雙掌一擊,薛管家不知從哪裏躥了出來,他聳身過來笑道:

“我把糧船都開上來了!夫人,晚上慶功酒宴,你得給我記頭功吶!”

秦深雲裏霧裏,看著薛管家,疑怪道:

“頭功?”

“我聽下人說,灘頭村河渡口的蘆葦蕩裏,藏著好幾艘糧船!丞相要我們先按兵不動,剛剛才叫我把船弄來碼頭的,好在今天大霧沒啥人瞧見,順趟的很!”

“是湖廣漕糧隊被劫的糧船?”

走海運的漕船被鑿沈了一大半,卻還有幾艘被盜寇劫走了。

看衛槐君點了點頭,再結合廖梳杏倉惶的神色,秦深終於明白了過來!

廖梳杏勾結海寇打劫漕幫糧船,雖弄沈了幾只,總還剩下一些。

最後她該是與海寇分了這批糧食,然後偷偷運回了灘頭村外的河渡口,藏在蘆葦蕩裏。

她必定是想等邸報下派後,瑞豐空倉無糧被迫倒閉,這時候她便是擁有最多存糧的糧行,一城生死皆與她手中,她再將糧船開進城。

到時候,要多少錢沒有?要權也就不是難事了。

可惜她的算盤落空了,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,還白白賠上她所有的家底!

“糧價又降啦,糧價只要二兩四啦!”

報糧價的小兵又來了,帶來了這個激憤人心的消息。

瞬間,碼頭的叫好之聲,簡直要將棚頂給掀翻了去!

廖梳杏臉色煞白,藏在錦繡裏的手止不住的發顫——

糧價暴跌,她這麽久花高價收來的糧米,便只能爛在手了,現在讓她跟著糧價拋賣,豈不如割肉一般?

怒急攻心,對著身邊的阿碧,她反手就是一個耳刮子!

泥巴!泥巴?要不是阿碧坑害了她,她至於豁出血本去麽?花錢買自己藏起來的糧食,這氣她根本咽不下去!

阿碧實實在在吃了這耳光,撲倒在地,暮雨戰戰兢兢的立在原地,不敢上前攙扶。

她只是偷偷打量著衛槐君,眸眼含水,俱是楚楚可憐的討好之意。

可惜衛槐君連正眼也沒有給她一個,

廖梳杏氣得胸膛起伏,她深吸一口氣,鉆進了轎子中,冷聲道:

“走,回去!”

她挺直了脊背,絕不肯讓秦深小瞧一分。端得依舊是唯我獨尊的架子,淡漠的目光中隱下怨毒和報覆,轎子緩緩離開了碼頭。

轎子後,押糧的車隊跟了長長一路,往北城皇宮的方向逶迤而去。

……

至廖梳杏走後,河面上的霧才漸漸消散,夕陽盡消,夜幕降臨。

0357秋闈

糧價回落,危機告破。

兩天後,朝廷的邸報下派,證實了漕船確實在海上遇到了賊寇和風浪。但這件事,也沒有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,因為京兆府的買糧船很快到了碼頭,船上的糧食和瑞豐的餘糧,足夠讓糧價保持在可控的範圍內,且供應一城的百姓撐過整個冬天。

有了廖梳杏貢獻的幾萬兩銀子,瑞豐在官府的監督下,積極去外地采購糧米。

來確保京城的糧食,能夠一直穩到來年漕糧進京。

而秦深也支取了一部分,作為粥棚繼續下去的資金——危機雖然過去了,但是吃不起糧米的窮苦百姓還有很多,不少人也因為炒糧票,身無分文,無糧果腹。

寒門會館的義糧還要繼續派發下去,至少撐過今年寒冬。

喜憂摻半,可不管怎麽說,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,秦深可以把心思挪到秋闈上來了。

離秋闈應試,已剩下不到十日了。

……

有了錢,秦深請了幾個夥計來打理粥棚,讓會館的書生安心讀書,做最後的備考。

蓉娘顯然比小南和庚子更緊張。

她一日三餐悉心照顧,洗衣做飯,添水打掃,恨不得自己能幫他們做所有的事兒,他們只要用功讀書就行了。

秦深上輩子也是經歷過高考的,知道越到了最後,放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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